那是在1969年，我下乡到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。这年冬天，我作为二班长，带领全班去附近的乌梁素海打苇子。
打苇子，其实就是割苇子。乌梁素海的苇子长得又高又直，密密匝匝。冬天的苇子虽然干枯了，但仍挺立着，寒风吹来，飒飒作响，远远看去，倒像是一波波金黄色的麦浪。冬天割苇子，不是用镰刀，而是用一根长长的冰铲，冰铲的刀口横安在一人高的锹把上，紧贴在冰面上，一下下铲去，苇子就像被剃下的头发一样，一片片地倒下来。静静的冰面、刷刷的冰铲声，哗哗哗的苇子倒伏声，使人产生一种队列进行般的节奏感。很快，一大片苇子便割完了，我吩咐大家把割下的苇子堆在一起，稍事休息了一会儿，又继续向纵深处割去。
等我们又割完一片苇子，回过头来想看看一共割了多少时，突然发现那堆先割下来的苇子不见了！有贼！我立即集合了全班人马，紧握着冰铲，警惕地四处搜寻着。不远处，堆着一堆苇子，我们立刻将它占领，然后悄悄地埋伏在四周，看到底是哪路蠢贼胆敢偷我们的劳动成果。
等了很久，没见有人来，我下令再往四周扩展范围搜一搜。走着走着，听到有人说笑，夹杂着刷刷的割苇子声。我们一古脑儿地冲上去，大喊一声：“不许动！”然后质问道：“谁让你们偷我们苇子的！”这一伙人是当地的老百姓，他们一下子愣住了，大概是有生以来，头一次听到有人对他们说“偷”字。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壮汉顿时火气冲天地嚷起来：“他娘的，谁偷你的苇子啦，瞎嚷个啥！”我们一瞧，喝，想来混的，好让你尝尝北京红卫兵的厉害！全体人马抡起冰铲就要上。千钧一发之际，只见一位年长的老者伸出手来，高喊着：“住手，咱们都误会啦！”我一听，啥误会，人赃俱获，还想抵赖？老头不慌不忙地说：“孩子，别着急，这苇子，是我帮你们挪了地方的。”什么，瞧，说的比唱的还好听！明明是偷，偏说是“帮你们挪地方”，真是滑天下之大稽！
老头咳嗽了几声，清清嗓子又说：“你们是头回来打苇子吧？”“别转移斗争大方向！”我们一个个眼明心亮，岂容小偷耍花枪。老头苦笑着：“什么大方向，我只是觉得你们不会看冰。刚才你们堆苇子的地方，冰还没冻结实，在那里堆苇子，等大伙聚在那儿装车时，冰就吃不住劲儿，弄不好就塌下去了，这冰天雪地的，淹不死也冻死了！”
我们一听，全都傻了，闹了半天，好心当作了驴肝肺，真是冤枉了人家！救命之恩，当涌泉相报！我下令让全班都帮着老乡打苇子。
老人忙一个个劝阻，说我们干得比你们快，还是忙你们的吧！那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壮汉，看着我们卖力地割苇子，也有点过意不去，就接过冰铲说：“铲苇子别光图快，要注意冰面，躲过那些鼓鼓楞楞的小冰疙瘩，要不然一下子铲在冰疙瘩上，弄崩了刀口耽误了干活可就傻眼了。”
那一次，我们从老乡那儿学到了不少打苇子的知识，更令人至今回味无穷的是，那天晌午，老乡凿开冰窟窿钓上来几条鱼，我们把从北京带来的炸黄酱拿出来，做了一道“酱焖活鱼”，那滋味，沁入九曲回肠，别提多鲜多美啦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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